永恒的榜样
全家福
林建海带母亲出游
林建海母亲曾获得的荣誉
林建海母亲生活照
今年夏天，我们美国家里已有二十多年的栀子花长得特别好，枝繁叶茂、满树花朵洁白无瑕、久而不衰。母亲常常坐在窗前，看着那株花，沉浸在栀子花的清香中，和我们讲起温州、乐清和磐石家乡的山山水水和过去的故事。我知道，母亲想念家乡了。我想，等她身体好转，一定陪她再回家乡看看。
遗憾的是，我们没能等到这一天。随着年龄的增长，母亲几十年的心脏衰竭愈发严重。尽管美国有先进的医疗设备和条件，还是留不住母亲的离去。她带着亲人们千万个不舍，平静安详地走完了精彩和圆满的八十五个春秋。
母亲出生在乐清磐石一个普通家庭。她淳朴厚道，勤劳善良，虽然识字不多，但乐观开明，远见卓识。她以自己平凡而丰富的一生，言传身教，为我们兄弟姐妹四人及下一代树立了最真实和最具智慧的榜样。
母亲热爱劳动，有着吃苦耐劳的精神。父亲在四十年代就离开家乡去上海谋生，他心灵手巧，又勤奋好学，后来逐渐成为上海服装公司顶尖的裁缝技术员。可惜父亲工作太忙，每年只有过年时才能回家一、两个星期。于是，家里的一切事务，都是母亲日日夜夜、里里外外地操持。从我记事起，母亲总是天不亮就起床，煮饭、洗衣、挑水、种田，不停地忙碌着。在年轻时，她还担任妇女生产队的队长，每天起早摸黑和男劳动力一起劳动。繁重的劳动使她的心脏慢慢变得衰弱，但她全不在乎，还常常在我们课余、假期期间带我们去劳动。她说劳动可以增强人的体质，锻炼我们从小不怕苦、不怕累，长大了才能不畏困难，经得起生活的考验。
母亲一生勤俭，但非常乐于助人，关心别人胜过自己。她自己不舍得花钱，但一听说邻居们有什么困难需要帮助，就会慷慨解囊，毫不吝啬，哪怕自己口袋里只剩几毛钱，母亲也会毫无保留地给别人。她常说：“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。以后我们遇到困难，别人也会来帮忙的。”
母亲心地善良，为人正直，处事公正，在家乡有很高的威望。她宁愿自己吃亏，也从不欺负别人。亲戚、朋友、邻居无论有什么问题矛盾，都会找母亲帮忙调解。即使后来她住在国外，心里还常常惦记父老乡亲。每次回国，都会去拜访邻居街坊，问寒问暖。在她的心里，小家是家，大家也是家，热心助人，她总是想在他人之前，一生都是如此，家乡众人皆知。
母亲一生经历过的苦难，不是我们所能想像的，但她却从未因为生活艰难，而动摇让孩子们读书的决心。每当我们在求学路上遇到挫折和阻碍，母亲总能拼尽自己所有的力量，为我们争取继续读书的机会。她常说：“我们老一辈人生在旧社会，生活困难，根本没有机会上学。如今你们长在新社会，生活条件好了，不好好读书哪能行呢？再说，只有学好知识，长大了才有出息。”我们兄弟姐妹在青少年时代，不管遇到什么事，母亲总是以读书为理由，鼓励我们克服困难，不断前行。如果没有她的这份远见和执着，我们的人生道路会完全不同，也不可能有今天的成绩。
记得我初中毕业正值文化大革命，学校罢课停办，学生们都回家务农。然而，母亲心里并未放弃让我们继续上学的希望。七十年代初，我们家好不容易分到一个让我姐姐教书或让我上高中的机会，两者选一，但母亲没有犹豫就放弃了我姐姐的工作机会。许多亲友表示很难理解，觉得放弃工作机会太可惜。但在母亲看来，工作可以增加家庭收入，固然重要，而读书给人生带来的变化是永恒的。因此才有了后来我上高中、大学，和出国留学的机会。
七十年代末我从北京对外经济贸易大学毕业后，想着尽快回家乡工作，这样离家近些，可以照顾母亲和姐妹们。然而母亲看得很远，坚定地支持我在更广阔的天地里自由飞翔，走出不一样的人生路，走出自己的精彩。
1998年父亲去世后，我们努力说服母亲来美国长住。她没有受过正式教育，识字也不多，更不会讲英语，但始终保持着一颗好学的心和乐观积极的态度。尤其是从我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工作以后，从闲谈间，电视上，母亲通过一点一滴的积累，对国际局势也有所领悟、颇有见地，让我觉得非常惊讶和敬佩。母亲常鼓励我们做人要开阔眼界、扩展心胸，不要狭隘或局限在自己的小天地里。这些年，我们带着母亲走过北美洲、欧洲和亚洲。每到一处，她都希望了解当地的概况和风土人情，积累了不少知识和见闻。
母亲对祖国无比热爱，对家乡经济建设十分关心。在美国的二十多年里，我全家多次陪同母亲回国探亲，游览祖国大好河山。她每次都十分激动，对祖国的经济发展高度赞扬。特别是2013年最后一次回国，我们从温州坐高铁去杭州，母亲赞叹不已，对我们说，她上世纪50年代第一次从温州去上海要坐船、再换汽车和火车，花好几天时间，而如今坐高铁只需几个小时。母亲在家乡停留的几天里，得知家乡环境污染严重，忧心忡忡。她一方面恳请地方政府关注解决好此事，另一方面劝乡亲们不要有过激行为，要保持冷静，协助政府共同努力。在当地政府有力的领导下，这件事情得到圆满解决，母亲十分欣慰，也受到乡亲们热情的赞扬。母亲还十分关心磐石至白象公路的建设，希望给家乡人民带来方便。可以告慰母亲的是，这条公路有一大段已经完工，其他部分也正在施工中。去年，母亲得知磐石恢复镇制，高度赞扬政府的远见。2013年，母亲还被评为浙江省侨界十大优秀家长之一，她十分激动，告诉我姐姐一定要去杭州代她领取奖状，并向有关领导表示感谢。同年八月我们回家乡，我姐姐帮她戴上鲜艳的奖带，母亲红光满面，神采奕奕地说，“在旧社会里，我们连饭都吃不上。今天我有这么大的荣誉，我们不要忘本，要感谢政府。”
母亲的故事还有很多很多。这些生活中的最平凡的点点滴滴，蕴含着深刻的道理，给我们指明了做人的方向。母亲常常用生活的智慧指点我们，让我们不致在繁忙的工作和生活中迷失方向。她的一言一行在我们兄弟姐妹的成长道路上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，并影响我们的一生。
今年母亲已八十五了，通常来说这也是高寿。可是儿女的心，总希望母亲能再多活几年。去世前几天，母亲醒了，她对我们说，她梦到家乡磐石的青山绿水和繁华的街道，梦见许多邻居和亲友。我们知道，母亲已渐渐远去，返回故里了。母亲去得很安详，就像平时睡觉一样。去世时，我们兄弟姐妹四人、亲属和下一代家人都在她的身旁。在离故乡万里之遥的美国，所有亲人能够聚在一起，送母亲最后一程，这也是我们在万分悲痛中感到的一丝安慰。母亲的叮咛，我们还想再听一千遍、一万遍。我们希望她能好起来，哪怕只有几年、几个月，再和她的孩子们游览世界、品评人生，再回家乡，见见亲友，听听乡音。可是，尽管我们有千分的不舍，万分的不愿和最深的爱，也挽留不住母亲宝贵的生命。
母亲只是一位普通平凡的母亲，但她一生真诚为人，先人后己，时刻不忘帮助别人。她目光远大，坚韧不拔，自己的日子再艰苦也从未放弃让孩子接受教育的机会。她热爱生活，宽宏大度，一生充满智慧，幸福美满。她用自己有限的力量，给她的四个孩子支撑起了一片无限的天地，也给她的子孙后代树立了永恒的榜样。
“教育”和“给予”是母亲一生的主题和目标，她的人生也因此显得丰富多彩而与众不同。我们感谢母亲给了我们乐观进取的性格和好学向上的精神，培养我们勤劳奋斗的习惯和登高望远的意志，教导我们要与人为善、胸怀天下。母亲一生既平凡又伟大，她留下的精神财富是我们毕生的宝贵财产，我们唯有秉承母亲的精神和为人，努力工作，踏实做人。我们也希望家乡会像母亲梦里的那样，更加秀丽和繁荣。
愿母亲在天国安息，愿天下母亲健康长寿。
（作者系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秘书长林建海）
